以心承诺
迷迷糊糊睡了一夜,早上醒来头疼欲裂。
我疲惫的眨了眨眼,阳光刺眼,看来时日不早。
怎么睡了这么久……小徒弟呢……是不是早就去春霞宫找小姑娘去了……
钝痛隐隐有再来的迹象,我疲倦的侧身,不愿再去想。
好难受,好热。
好难受。
“师父……师父……醒醒啊师父……”
什么声音。
徒弟怎么来这里,虽然很早之前就允许一起住主殿但是怎么来我床边了……
叫我起床吗?
我迷糊的睁开眼,视线还未清晰一股苦涩的药味就扑面而来。
我皱了皱鼻子,挣扎着想要翻身。
“师父别闹,该吃药了。”
谁闹了谁闹了!
一股气没来由的充上犯傻的脑袋,视线和感知渐渐清晰,我迟钝的发现我正躺在小徒弟结实温暖的怀里。
我失神一瞬,竟觉得这样很舒服,让人安心,惹人留恋。
几乎烧坏的脑袋让我无暇顾及为什么会这样想,只是本能的接近,靠在徒弟的怀里,感受着偏凉的体温。
但那样的依赖转瞬即逝,恼怒,羞涩,不解,委屈,任性……各种各样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,占据了我以为的坚不可摧的理智。
我不要你照顾,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,我不比人家姑娘差劲,我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了!我不要你不要你!
……找人家姑娘去吧。
我猛烈的挣扎着想要离开让我不舍的怀抱,一股倔强支配着我烧的软绵绵的身体。
我不是什么废物,我不要你照顾。
我不想……依赖你。
……也依赖不了多久了。
“师父,师父!”
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我,强迫我直视这个讨厌的徒弟。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和温柔的眼睛,我一下子觉得这样的倔强和傲气一文不值。
我是不是应该乖乖的喝药睡觉,然后一直依赖着他直到他离开,然后再适应自己原来的或者是本来应该的生活。
又是那样的恐惧,我忍不住胡思乱想,浆糊一样的大脑让我没有余力去注意这样可谓是畸形的想法。
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
我努力挣扎,双腿乱蹬,扭动着腰肢想要摆脱束缚。
“师父别闹,把药喝了,乖……”
我脑子里轰的一下,定住了。
别闹,乖……
羞耻,难过,生气,震惊……在各种情绪的促使下,我甚至想要大吼:我不要你照顾,我是师父,我是你师父!为什么对我这么好,你最后还是要下山远走,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呢?
我……我舍不得你,想要拉住你,但我只是一个师父,为师该怎么留住你呢。
我几乎是任性的这样想,在我二十八年的人生中,这是我第一个如此无理取闹的想法。
留住他,留住他,永远的留住他。
……怎么可能呢,这么繁华的人世间,我怎么留住他。
师父而已。
“师父,你难受就跟我说,不要自己憋着,这样难受。”
好温柔。
我感到眼眶温热,羞耻的捂住脸。
“你出去,我自己喝。”
“师父你生病了……”
“我知道,你出去吧。”
“师父,每次都是徒儿照顾您啊,这次怎么就……”
“出去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
“你出去!”
我忍无可忍,在眼泪涌出来的前一刻掀起灵气,气浪澎湃,让整个月灼殿都为之一振。
徒弟愣住了,我趁着空当离开怀抱,背对着他躺了下来。
“出去吧,我自己喝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
“不要让我再说一遍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脚步声渐行渐远,关上门,一切归为平静。
我疲倦的坐起身,一口闷了苦药,也没找糖吃,就着一嘴苦味施了结界,又重新躺了下去。
我才不要你照顾呢,我抹着眼泪,把脸埋进被窝里。
我可是师父,你的师父。
我盖好被子,自己捏好被角,昏昏沉沉的闭上眼。
去找小姑娘吧,为师可以照顾好自己。
徒弟长大了,我也该开始习惯了。
我做的……没错吧。
没错吧。
等我再次醒来,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。
中间迷迷糊糊被敲门声吵醒,含糊应了一句又沉沉睡去。
我坐起身,睡了一天的身子酸软难受,我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,嗯,还是有点烫。
好歹脑子清醒点了。
我倒下去,陷在柔软的被窝里,想着之前自己的一举一动。
啊……好丢人啊……
真是让人羞耻的想法,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想呢。
虽然以前都没有这样的情况。
别人是不是也一样呢。
“我是不是太过激了……”
我嘟囔着,仔细思考自己昨晚和今早的言行举止。
有点问题。
可惜现在的脑子还是不太灵光,想了半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。
“……父……师父,师父!”
“啊!”
我猛地坐起身看向门外。
“师父你醒了吗,好些了吗!”
“好多了。”
我又摸了摸额头,觉得是好的差不多了。
“师父您放我进来吧,您生病了不方便照顾自己……”
“谁说我不会照顾自己的?”
我不服气的犟嘴,烧坏的脑子理智还没回位,胡思乱想后的幼稚却横空出世。
“师、师父,就让徒儿进来好吗,徒儿给你熬了药。”
“你放门口,我自己出来拿。”
“师父,你现在不好下床……”
“谁说我不好下床!”
我倔强的直起身,艰难的抬腿坐在床沿,沉了口气,“噔”一下站起来,摇摇晃晃踉跄两步就“啪”的一下摔在地上。
我难堪的捂住脸,趴在地上装死。
躺一天了还发烧,白祜你逞什么能啊……
徒弟你赶紧走假装没听见……
“师父!你怎么了,是不是下床了?师父你是不是摔着了,师父!”
这小子听见了!
“我、我没事,你……”
“师父,你把结界消了。”
门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,带着股股寒气。
是我的错觉吗,小徒弟是不是生气了……
“我……”
轰!
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,结果刚坐起来就被一股气浪掀倒在地。
这是什么?徒弟的灵气吗?这么浩荡汹涌了!
小徒弟这么点岁数就这么厉害了吗……
我呆呆的坐在地上,直到感觉身体腾空,我才回过神来。
我下意识的挣扎,却被强有力的双臂牢牢禁锢挣脱不开,到了床上也没有放松,反而搂的我更紧。
“师父。”我下意识抬起头,看见徒弟挺拔的鼻尖,薄薄的嘴唇,漆黑的眼珠玛瑙似的倒影着我的脸。
“师父为什么设结界,就这么不想我照顾你吗。”
徒弟盯着我,手臂锁紧,像是狼抓紧自己心爱的猎物。
没来由的,我有些心虚和害怕。
“为师……额……就是不想麻烦你……”
“什么叫不麻烦,以前不都是我照顾的师父吗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师父,你瞒着我什么。”
明明是这样平静的语调,我却没来由的火大,仿佛这是一句挑衅。
什么叫我隐瞒什么?你的事告诉我了吗?找小姑娘跟我说过吗?现在来问我有没有瞒你事情?这算什么?这算什么!
“师父,回答我。”
忍不住了。
“什么瞒着你,什么叫我瞒着你!”
我费劲得抬头,却只能看到鼻低和下巴。
“那师父为什么要赶我出去,师父生着病为什么不让我照顾甚至设下结界,为什么要这样,师父觉得我烦了吗,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对?”
面对他连环炮一样的质问,我一时蒙圈:“我……”
“师父您可以生我的气,但不可以拿身体开玩笑,没有我师父怎么照顾自己……”
“没有你我也可以过的很好,什么叫没了你我就过不好了!”
“师父不可以意气用事!”
“我没有!”
“那您为什么回避我,您知道我在外面多担心你吗!您每每有烦心事都会跟我倾诉,为什么这次憋在心里呢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师父你到底在想什么,我想知道……”
“你管不着!”
平时乖巧的徒弟一下子凶巴巴的步步紧逼,每一步都搓到我的痛处,每一步都像在我心上划上一刀,他的每一句话都清晰的表明我曾经从未注意到的问题:我一直在依赖着他,或者说我的徒弟,禄影,深深渗透进了我的生活。
又是那样的五味杂陈,又是那样的别扭的委屈。
“我才不要你照顾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,我想什么你管不着也不要你管,反正最后你还是要走的,离开我闯天下的,你出嘛,去春霞宫找姑娘……”
我平生第一次这样用力的说话,几乎是吼出来的,到最后愤怒占据上峰,嘴一快,心里的想法就这样不过脑的吐露了出来。
我忽的停下来,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。
白祜,你在干什么?
我一时不敢抬头看徒弟是什么表情,会生气吧,这次肯定气的更厉害了……
怎么办,怎么向他解释我跟着他发现的秘密呢,我该怎么……开口呢。
如果我是乌龟就好了。
一直挣扎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,我无力的窝在温暖的怀里。
我就有保护我的壳了。
不想做的事就可以不做了。
好累啊。
“师父。”
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,徒弟开口了。
还是平静的音调,听不出情绪。
我本来软下来的身体颓然紧绷,连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紧张。
“就因为这个,你才和我闹变扭吗。”
这……
我惊异的抬起头,对上徒弟垂下来的视线,隐约看出轻松的痕迹。
这怎么……
“师父,我是去春霞宫了。”有力的双臂再次锁紧,却是一个温暖炽热的拥抱,我的脑袋靠在他的宽肩上,竟觉得安心。
徒弟的语气变得温柔。
“可是徒儿可没有招惹什么小姑娘,我是跟人家学缝衣裳。”
缝衣裳……
我愣了,下意识往上看,一下子撞进徒弟带有笑意的眼眸。
我……误会他了?
那我这几天别扭什么呀……
给我缝衣裳……就是前几天破的那件白袍?
我徒弟这么好!
白祜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!
我羞愧欲死,索性缩着脑袋装死,反正烧还没退,可以糊弄过去的吧……
“师父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?”
臭小子笑什么笑。
“师父是不是这几天跟我出去了?这才知道我去春霞宫的吧。”
“可是师父心思怎么这么急啊,徒儿还没解释就生气,还拿自己身体开玩笑。”
“师父在担忧什么呢?”
我在担忧什么呢。
我默默低着头,一言不发,心乱如麻。
天黑了,屋里的蜡烛早被之前的灵气冲灭,屋内是昏黄的暗,阴阳被分割,明明暗暗,斑斑驳驳。
“师父,我知道您在想什么。”
很轻松的语气,又莫名的郑重。
“我不会离开你的,师父。”
“不管时间如何流逝,我一直都会在您的身边,就像天山年年绯红的桃花,年年茂盛的绿林,年年飞扬的红枫,年年飘落的雪花,四季轮转世事难料,但唯一不会变的是我一直在你身边,师父。”
“相信我,师父。”
“我一直在你的身边,现在是以后也是。”
“你……”
我呆呆的躺在徒弟的怀里,全身温热,似乎是泡在温水里,全身的骨头酥酥麻麻。
突然很困,像是释下的包袱担子,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。
“师父,这次是我的错,徒儿去春霞宫应该告诉师父的。”
“师父不要生气啦,我们睡一会儿吧。”
徒弟抱着我躺下来,盖上被子,捏好被角,抚摸着我的额头,将我凌乱的碎发抚到耳后。
昏黄泛着老旧的光照在他脸上,勾出清晰的阴影,一切都像岁月静好,一切的争吵和难受都跟着时间流走,慢慢的只留下最纯粹的情感,仿佛生来就是如此,慢慢显现,慢慢渗透。
徒弟坐在床沿,起身。
“禄影。”
我忽的拉住他青袍的衣角,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吐露心声。
“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。”
“师父。”
徒弟转过身,拉住我的手放在胸口。
即使隔着布料,炽热的心还能感觉到有力的跳动。
“我的心每一次的跳动,都是我永远停留的承诺。”
天完全黑了,光阴渐渐消失,沉在了漆黑中。
“我信你,禄影。”
我看着徒弟的脸渐渐模糊,最后只剩记忆中脸边的温热。
我坠入了黑夜,却无比安心。
一夜好梦。
作者有话说:第一个难过过去了,之后的只会更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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